主题:  出头之日3~5

bear_5d

职务:普通成员
等级:2
金币:1.0
发贴:328
注册:2000/10/17 23:34:42
#12001/8/31 11:32:40
出头之日(3)

我走进清华的园子完全是故意的,蓄谋已久的。

说白了,就是为了避免和母牲口频繁接触的机会。我查遍了北京稍微像样儿

点儿的高校,发现就这所大学连最恐怖的恐龙型儿都能连骨头带皮儿地消化

进去。我预料我将完全不用担心有像中学一类的其貌不扬的女同学在我身边

挥之不去地打转评论,我预料我可以过一段完全自由清朗的美好生活,我预料

我能够更加频繁地享受当上帝预言人们没有出头之日的无穷乐趣。

后来的实践证明了,我的想法实在是幼稚而可笑的。

如果我在上大学之前知道了我现在的经历我一定不会巴巴地挤进这间和尚庙

的窄门。


我妈对于我上清华的反应是乐不可支,到处向她的同事散发喜糖。我爸

也露出了难得的酷酷的笑脸,吊起眼角沉年堆积的鱼尾纹。邻居们纷纷

传播关于我有出息了之类的小道消息。我妈把北京青年报上的带有我名字

和清华大学挨着的那一小块儿剪下来裱在镜框里。他们都像看大熊猫一样

地看待我,不是因为我这个动物的原始特征,而是因为我有个大熊猫的

definition.



我第一次站在三教前面那条笔直的线条儿很硬的路上,无所畏惧地

直面横冲直撞的自行车洪流的时候,我的心中涌现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

豪迈。我第一次抱着猪食盆儿一样庞大的铁饭盒混迹在七食堂里面形形

色色的人物里面大声吼道“八两米饭”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浮现的是

透视绝对的猪肉粉条儿般的立体几何儿。我第一次在下午的朦胧的

白日梦中隐约听见大喇叭里面播放的

“同学们,让我们走出教室

走出...走出...去参加体育锻炼,

争取,为祖国健康地工作五~十~~年~~." 的时候,

我的眼前跳动起一幅绝对生动而又活力无穷的水彩画儿。

我第一次迈步抬腿走过那拥挤简陋的宿舍楼道的时候,我停下来欣赏为弥补墙

窟窿而张贴的破烂不堪的周慧敏海报。我第一次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骑车滑过东

操场靠东南的那条没有路灯伸手不见六指的羊肠小道的时候,别人传说的关于

一个化工系的青年教师被民国劫持的奇特故事就慌慌张张地打响了我生锈的

自行车铃铛。我第一次在秋天的荷塘里寻找残叶里螫伏的赖蛤蟆的时候,却

无法寻见荷塘月色里那梦幻的“眨动眼睛”的朦胧路灯。我第一次炎热的夏季

中午跳进暖得泛出醉意的郁兰的游泳池水的时候,我的眼睛掠过几条白而

粗壮的女人的后肢,我体会出了我在这里,我在那里,我存在着完全没有顾忌

的黄金时代。


甚至没有人管我叫土人了。

我这种精神面貌和民工不仅形似而且神似的清华男学生,到哪里都可以抓出

一大把。没有人关心我到底深沉不深沉,买不买女人的帐或者听讲座抄不抄

笔记发不发言。连我入不入党都不在我们班那个酷似街道老大妈的肥胖班长

的帮助计划范围内。

我彻底地脱离了组织,彻底地摆脱了任何虚伪的关心和恶毒的头衔。

我已经成功地在这个男人体乌乌央央到处都是的园子里面无色透明了。

我风风火火地骑着我妈的破车穿梭于各种不同的食堂里,吃遍了5, 7, 8, 9,

10, 11, 13, 14, 15甚至回民食堂早上热腾腾的牛肉荤饨, 每天满嘴

流油儿,回屋倒头就睡。

我畅畅快快地漂浮在我的理想之上,建筑起足可以和阿Q媲美的坚不可摧的

精神圣殿。我不停地背诵着我爸的至理名言冷眼旁观上铺下铺左铺右铺的兄

弟们凄凄惨惨地熬过他们的发情期或者失败的courtship,我可怜他们就像

他们无法理解我一样。

我关于出头之日的幻想如同光环一般围绕在我的四周,我的淋漓尽致达到了

无与伦比的高峰。我天天都像过节,天天都精神抖擞,天天都颓废,天天

都妄想。


是的,是的。

我唠叨了如上的所有的话都是白费。他们就像青春的光阴一样对我没有任何

现实意义,流逝走了,流逝走了,我苦贫追忆一遍就仿佛穷酸的书生在抖

布袋儿里那仅存的早已被蛀烂的旧书。我一直在考虑我写这个东西的目的何在,

现在我决定闭紧自己愤世疾俗又刻毒无比的嘴巴,开始叙述一个我应该马上

从第一个字儿就坦白交代的带有明显小资情调儿的酸故事。


好吧,让我坐下。

让我喝一口水,像无数个平常的黄昏一样,喝一口保温杯里脏兮兮的

凉水,目光穿透这异国的风景无聊的窗口,稳稳地落回那个星期五

宿舍里书桌前的似曾相识的春天傍晚。那个我的光荣和痛苦同时降临

的普普通通的春天的傍晚。

那个我的小资情调的酸故事正式开始的地方。


我想…… 我做…… 我是…… 我努力,我飞翔……

bear_5d

职务:普通成员
等级:2
金币:1.0
发贴:328
注册:2000/10/17 23:34:42
#22001/8/31 11:33:21
出头之日(4)

我的故事开始在我大学三年级的一个春天的傍晚。

那天下午,我吃完饭回到宿舍,上铺的兄弟给我带了一封信来。
信没有地址和邮戳儿。
只有我的名字,在我的名字前面还有一个亲热的address:
"Dear"
我对这封信的具体内容已经不很清楚了,让我在抽屉里面找找看...
“Dear Freud:
我是一个一直在你身边默默关心着你的人。
你大概从来没有注意到默默无闻的我。可是,你却几乎成为了我
生活
的全部。大礼堂前面的槐树花儿还没有开,我却只能天天对着漂浮满
天的
杨絮独自泪流。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傻傻的不起眼儿的女孩子。一个从
一开始
就喜欢上你却闷在心底始终不能不敢没有机会向你表白的女孩子。
你一定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了,对不对?那天,也是一个春
天的晚上。
我一个人在西操场跑圈儿,一不小心突然摔倒了。这时候,你出现了
。你向
我伸出了修长而温暖的手臂,啊,你多像一个从天而降来挽救我的使
者哦!
我在你的怀抱里面,竟然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
哦,你还记得么?你还记得么?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告诉我,我没有名字。我叫雷锋。
啊,在那一刻,我的心底那最温柔的一角被触动了,我浑身像得
了疟疾
一样微微地颤抖。你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出绿荧荧的光,酷似一只长期
没有吃
到肥鸡的黄鼠狼。哦,我瞬间竟然不知道我身在何处了,我可以么?
我可以
成为你的肥鸡么?
哦,我是多么不知耻,多么不害羞啊!
我真的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子。为了爱你,我拒绝了数以万计的
追求者。
其中有一个曾经爬到我们宿舍楼门口的那棵大柳树上,冲我的窗口用
大喇叭
喊:安红,我想你想的想睡觉!(相关情节见张艺谋--有话好好说---
Freud注)
我不是没有人追,我只爱你!
我不敢相信我写出了这种恬不知耻的文字。欧,我的血液在我的
身体里面
奔腾。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痛。可是我的一颗,滚烫的心啊,只为你
一次一次
的跳动。
我从来没有说。从来没有,也许永远不会说了。但是我不甘心,我
不甘心!
与你相隈相守的欲望像大毒蛇一样啃着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的每一个神
经,我晚晚
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如果我不见你一面,如果我不能亲口告诉你我的
感情,我
将被地狱之火燃烧燃烧燃烧成为粉末儿!
于是,亲爱的你,我的爱人,我的甜蜜的可人儿,请你,我请你!
我请你于今天晚上9:00正到北京大学的湖畔石舫的右侧边缘去和
我会面。
我将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我将等你等到海枯石烂!
在黎明最后一颗亮星隐去之前,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将像孟姜女
一样
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那深不可测的未名湖水中。从此,你的身旁将多
了一缕
无足轻重的游魂儿。
亲爱的,我说道做到,咱们不见不散。
你的未来女朋友
吻你一千次。”
就是这封信。
当时我拿在手里的就是这封信。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写这封信的人真油墨,真他妈是我见过最油墨的
。什么
西操场,黄鼠狼,雷锋!这些根本没影儿的事儿他(她)也敢瞎编!Ka
o,涮人
涮到我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东西!
我把刚洗过的油兹麻花的铁饭盒往桌上一跺,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上铺的哥们儿一边儿摇头晃脑地听着Crazy English一边儿看着一
本手抄
的<<泡妞大全>>,根本没空答理我。
我坐下来。突然发现我的心潮竟然十分澎湃!!!
我爸苍老的声音又像警钟一般响彻在我的头脑里面:
不--惦记--她们--不--待见--她们---
可是。她们竟然开始惦记我待见我了!
我在心潮澎湃中,恐怖地意识到那深植在我潜意识里面的凡夫俗子

小资情调正在迅猛抬头反扑的过程中间。
我需要冷静的分析。我需要冷静。
我喝了一口茶缸里的自来水。
我们系一共只有数个女生。划分她们我有著名的二定理:
一:只要你在路上碰见了一个丑的让你印象深刻的女生,她有85%

咱们系的。
二:最丑的一个一定在咱们系。
我的定理立于不败之地,屡apply不爽。已经让不少妄想打破它的
哥们儿
请了无数次客了。听说现在从定理正式升华成公理了,也就是说不用
证明,可以
直接拿来就用。
也许正因为我的客观性和绝对的冷静性,使我们班的那些恶毒妇们
感到空前的
绝望和被揭破疮疤的疼痛。她们决定一起来对付我。
是的。她们就是这样对付我的。
我站在相对于过去已经是未来的现在的时空中无比透彻地识破了这
一点。
我甚至已经知道了那封信的主笔就是我的死对头,外号叫“进化中”
的恐龙。
这只恐龙不是一般的厉害,她的显著特征就是眼窝凸出,鼻子凹陷,
下巴凸出,
额头凹陷,牙床凸出,颧骨凹陷, 我对她的独特总结概括一下就是“
三凸三凹”。
整儿一个进化论中活脱脱的missing link,达尔文要见了她一定高兴
的复活乐--
终于找到了从古猿到人那神秘的消失的一环乐。
但是,“进化中”因为处在我们系的恶劣大环境下,竟然还自负有
了几分
相对的漂亮度。她连走路都富有弹性地一颠一颠儿的,看人不用眼睛
来看,
而是用鼻孔来扫。她好像觉得自己后面应该跟着成群结队的追求者似
的。
Anyway,有一天,早上的晨练。
她向我抱怨说:
“ Freud,你看看,别的班的男生多好。人家XXX根本不用跑步,就
有很多
人抢着给她背书包,给她拿跑票儿,可是再看看咱们班的男生!
真是不比不知道,啧 啧 啧。”
我当时嘿嘿一笑,只回了她一句话:
“ 呵呵。人家长的比你漂亮贝!”
她被生生地噎住乐。从此以后,我的那句回答不仅成了我们班上的
经典
名言,也成为我和她正式决裂走上不同的革命道路的历程碑。
“进化中”的确恨我入骨。
No Wonder 她会成为这封损到极点的“模范情书”的总策划和主笔

However,在那个春天的傍晚,我喝了第二口凉水。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封信是个无聊的fake,虽然我从理论上还没有把
“进化中”
揪出来,当时。
我喝了第三口凉水。
我的理论还没有成熟,春天来乐。
我喝了第四口凉水。
春天来乐,天气暖乐。
我喝了第五口凉水。
一缕游魂?跳水?晚上的未名湖?
我喝了第六口凉水。
很好的月亮哦....女....女...
我喝了第七口凉水。
石舫边缘...偏僻的角落...飘起的衣袖...甩动的秀发...
我喝了第八口凉水。
亲爱的...我的小可人儿...让我来好好....爱...你...
我喝了第九口凉水。
他奶奶的...我坚持...不住...乐...一只...肥...鸡...
我喝了第十口凉水。
为了...挽救...一个...失足女青年人的生命...我--的名字--叫--雷
锋!
我喝光了茶缸里面的所有的水,肚子里咣咣铛铛地站起来,大声吼
了一句:
兔崽子,
你当我不敢去那!
今天....
九点---
咱们,
不见---不---散!!!
上铺的哥们儿把手里的书一撂,登地一下儿坐起来,喝道:
出错了药了你!
大白天,
你TM叫什么春那?
我只冲他谨慎一笑。
龇出两颗白森森的门牙。


我想…… 我做…… 我是…… 我努力,我飞翔……

bear_5d

职务:普通成员
等级:2
金币:1.0
发贴:328
注册:2000/10/17 23:34:42
#32001/8/31 11:34:11
出头之日(5)

我骑着我妈的破车从北门儿出来摇摇晃晃地朝北大的园子前进。

很好的月亮。

春--江--花--月--夜。

那园子的围墙巨像动物园的外边儿砌得低矮的彩色的石砖。我猜这些大概

和动物园都是一期工程。

土毙乐。

几个小贩在332车站旁边儿卖旧书。我掠过他们。

北大的园子西门儿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还有两头造型狰狞的石狮子。

土财主!

没错儿。我心里没有比这再合适的形容词形容这个被那些一批又一批的

酸人土人称为“精神的家园”的园子乐。

这里迷漫这一种令我窒息的土财主的御花园儿的味道。

看看这俩儿大红灯笼!

看看这俩儿大土狮子!

在看看他们新建的所谓的亚洲最大的图书馆!活活儿一所土财主庙!

连黄世仁都比他们有品位。

动物园的栅栏儿,土财主的花园儿。

我心里面乐了一下儿,这没有表现在我道貌岸然表情无波的脸上。

门卫是个愣头小战士。

我飞野般地骑过了他。我根本没有下车。我不屑。

他们,那些偶然路过的白发的先生们大概又该滤着那几撮儿怎么看怎么都

想沾上去的山羊胡子摇头叹气了吧?

我不是北大的,我是清华的。

呵呵,他们北大学生的素质关我屁事儿!

我要约会去!

我登着我妈26的女车。四月北大的荷塘还是一片萧条。石头上坐着一名

女生,看背影就知道是头不折不扣的恐龙。

北大的酸人广播站还在不停地广播。什么党委书记告诉我们啦,什么某男

为某女点歌啦。土,一片都是土。土财主的狗腿子们被土财主涮得一愣一愣

的还乐得P颠P颠。

我连看都没看,直接往那一塌糊涂登过去。一路把这园子扁得落花流水。

我对和我约会的可人儿的艺术品位问题产生了严峻的置疑。她一定是

中农以下出身,连富农都不到,要不怎么会欣赏这土财主的花园并于之

约会呢?没见过大世面的柴火妞儿才会在石舫上倾听同样没见过世面的

准民工高唱情歌儿呢!

我的名字叫雷锋。

我没带烟并不等于我不会抽。

我把扳寸一扒拉。

我酷酷地用两脚触地煞住了我妈的破女车。

我终于到乐。

很好的月亮。很静的湖水。

土财主的石舫上很黑,只散着几点淡淡惨惨的皎洁的月光。

我大大地挣开了我的小单凤眼睛。

真...

真...疯...乐!

真有一个女的。

我没有辩清她究竟站在石舫左边的边缘还是右边的边缘。

她站在哪儿,边缘,面朝有月光倒影的土财主的湖水。

她的裙子飘摇在她的身后,是银色的卷边儿。

不,不,那银色是月光的镶嵌了,是湖水的折射了,是天赐的绝美了?

真...

真...疯...乐!

真有一个女的!


我爸不知道跑哪儿和土财主玩儿去了。

没有了他,我的座右铭立马儿就改了:

我的座右铭在那一瞬间就是:

未名湖畔---

白衣飘飘


我想…… 我做…… 我是…… 我努力,我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