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雅悯坐在窗台上，玩着指甲，指甲在晨曦里晶莹闪亮。
他正在水池边洗脸，把一张很大很柔软的淡兰色毛巾覆在脸上，蒸汽模糊了浴室的镜子。他取下毛巾，食指在镜面上抹出两个圆圈，映出他略略浮肿的眼睛。
雅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略有些稚气的举动，轻轻笑起来。
他套上一件白色的套头毛衣，浅蓝的牛仔裤使他看起来像个大学里念书的男孩。他在屋里转来转去，雅悯就这样看着他，除了他以外，雅悯什么也不会留意，没什么，只是视线舍不得离开而已。
他把鸡蛋和牛奶端到桌上，还有很香的煎饼。雅悯跳下窗台，坐到他对面，可他拿起了今天的报纸。报纸挡住了他的脸，雅悯轻轻一吹，报纸翻乱了，他不耐烦起来，终于把报纸放到一边，开始吃早餐。雅悯双手支住下颌，在一边偷笑，仔细地看他。
他不喜欢刮脸，总是用一把小剪刀。下巴和上唇淡青色的胡茬给他略显稚气的脸添了几分成熟。他的头发已经有点儿长了，低头时就会覆在额前，雅悯温柔地给他拂开，他却不曾察觉。
牛奶还剩半杯，他却抽出纸巾擦擦嘴，不准备再吃了。抓起屋角的包，在客厅的镜子前拢拢头发，对自己略显憔悴的样子没奈何地笑笑，转身往外走。
雅悯跟在他身后。
他站在路边，看看表，然后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雅悯很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如果是以前，她会拉开车窗东张西望还会胡乱唱一些走调的让他发笑的歌。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占据了她全部视线，而她几乎不再会思考，每天傻傻地跟在他身后转。
他下车，她也下车。
他走进写字楼，雅悯一跳一跳地跳上台阶，她一直就不喜欢规规矩矩地走路。
他跟很多人打招呼，他说，“Hi !”
以前他接她的电话，第一句就是“Hi !”她觉得他似乎是一下就跳到电话跟前来了。
没人理会雅悯，雅悯也不会注意任何人—— 除了他。
他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打开信箱。
雅悯很不客气地坐在写字台上，两只脚一甩一甩地。
他忽然停下手里的事情，抬眼望着她，不，他的视线穿过了她的脸，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他在想什么？雅悯不知道，也不在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便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雅悯好奇地把脸靠近他，他却轻轻地一声叹息，埋头继续工作。
雅悯很乖地不说话也不再乱动，他现在需要安静，雅悯不想吵到他。
他手中有杯热茶，肯定很烫。雅悯轻轻吹着，想把它吹凉一点，却把水雾吹到他脸上，雅悯咯咯笑起来，她一直都很爱笑。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雅悯跟着他。
他站在窗前，像一棵在阳光里舒展的树。
雅悯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靠近他就会觉得心安理得，拽着他的衣角她就很放心地在大街上跟着他乱穿。
喜欢看他。
喜欢看在他熟睡时，坐在床边。他梦见了什么？有时微笑，有时皱眉，显出一点可爱的不耐烦。雅悯不知道，也不在乎，静静看着他，整夜整夜地。
他喃喃地说：“天气真好。”像是对雅悯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他胡乱收拾一下书桌，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
雅悯跟在他身后。
他一直走，走出热闹的市区。
他可真能走，雅悯开心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累。
走到郊外了，他额前的发在风中飞舞。雅悯伸出手，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他从来不曾对她生过气，即使雅悯故意这样逗他。
他走进一片开阔的草地，野花在风中摇摆。他采了一把小小的、素素的白菊花，那是雅悯最喜欢的花。
好久没来郊外，雅悯很开心，其实只要跟着他，看着他，无论在哪里她都会很开心。
他走进一片园林，有很多树和很多洁白的石碑。
他在一个石碑前停了下来，静静伫立许久，然后把野菊花放在石碑前。
雅悯站在旁边看着他。
这是哪里？他在做什么？雅悯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只看得见他。
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抚过石碑，转身离去，雅悯跟着他，越走越远，在身后留下满天彩霞。石碑在风里寂寞。几片花瓣在风中飞舞，拂过刻在石碑上清瘦的字迹：
“雅悯之墓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