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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高三那年,父亲因单位破产而离开曾工作二十多年的岗位,成为下岗工人。虽说父亲心里早有些准备,但眼前真的发生了这一切时,似乎又难以接受。他苦闷、烦躁、焦虑,不知如何面对未来,使原本性格内向的父亲此时更加寡言少语。在那段日子里,才43岁的父亲,两鬓增加了许多白发,显得憔悴、苍老。
父亲失去工作后,先后经过商、炒过股,但没有成功,不得不四处受聘,但只有初中文化又过不惑之年的他,却处处碰壁。后来,经亲戚帮助,父亲在一家大医院里找到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
父亲当了清洁工,使虚荣心很强的我,觉得丢人。虽然我上学的地方要经过他工作的那家医院,但我每天宁可绕路走,也不愿从那家医院门前过。父亲每天大清早和午间、下午要打扫三次门诊楼前的卫生,吃住在医院,可他每周总要回家看看我们。可我却并不怎么想他,因为我有一位见过父亲的同学,到医院看病时认出了他。父亲是扫地的成为同学的笑柄,我觉得他给我带来了耻辱。有一次,我知道他快要回来时,就找借口离开家,天很晚了才回来。母亲告诉我,父亲没有见到儿子很失望,晚饭都没有吃好。我避开母亲的目光,吞吞吐吐地搪塞着。母亲说:“你爸爸想见见你。你明天早上上学路过医院时,他在门口等你。”我头也不回地说了声:“知道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知道身后留下的是母亲不解的目光。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上仍然是小雨飘零。我出门时,母亲叮咛我,注意瞧着你爸爸。我没有回答骑着单车就走了。路上我很不情愿地骑向通往医院的大道,在离医院门口50米时,我犹豫了,就把单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朝医院望去,一眼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医院大门台阶上朝我上学的方向不停地张望着。小雨中的父亲,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褂,已经被小雨淋湿两肩的颜色显得更深。父亲的一只手不时擦着紧贴前额上头发流下的雨水,一只放在胸前的手里,提着被雨水打湿的塑料袋,我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我从小爱吃的果酱面包。我想走过去让父亲快回去,可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匆匆上学的同学,想过去见父亲的念头打消了。我咬咬嘴唇掉头往回走,又绕路到了学校。这一天,我虽然心神不定、忐忑不安,担心雨中的父亲会难过,可一想到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和藐视的目光,又责怪起父亲不该干这一工作,不安之心也就被埋怨所代替。也许父亲明白了我心思,他没有告诉母亲,也从来不问我,这反而使我感到愧疚。
高考名落孙山,我没有听父母让我补习再考的意见,执意当了兵。走向社会后,我才理解了父亲。每当我想起雨中拿着面包等儿子时的父亲,心里就悔恨万分,我恨自己在父亲承受巨大压力下,没有安慰视我为生命的父亲,反而无情地伤害了他那颗挚爱我的心。我怀着忏悔的心情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请他谅解儿子对他的伤害。父亲来信了,他说他从未责怪过自己的儿子,只是为没有给儿子带来更多的幸福而愧疚。读着父亲的来信,我哭了,同班的战友们以为我家里出了事,忙围过来询问、劝慰。我忍着眼泪,讲述了这段让我悔恨难过终身的往事,战友们听后也都为之动容,赞叹父亲那深厚、博大、宽容的亲情。而我知道,只有好好工作,才能报答曾被伤害过的那颗父爱之心。
离家三年后,已上军校的我,在放暑假的那天,特意穿上崭新的军装踏上回家的归程。记得那天下火车时,阴霾的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我一看表不到六点钟,就急匆匆地直奔医院。踏进那熟悉的大门,在空旷的门诊大楼前,那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只见微微佝偻、两鬓泛白、脸色黝黑的父亲拿着一把长扫把,在丝丝细雨中一步一扫地挪动着。我慢慢走近父亲,看着那已不挺拔的身躯和被汗水打湿后背的蓝色大褂,心潮涌动。我站在他背后,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也许是父子心灵的感应,父亲突然停止扫动,慢慢转过身来。我轻轻地叫了声:“爸!”原想对父亲微笑,但没有做到,强忍着泪水却夺眶而出。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见惊呆了,他怔怔地望着我,嘴角微微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走上前又说:“爸,我放假回来了。”父亲这时仿佛才又回到现实中来。他抬起一只手来,抚摩着我的肩膀,不住地点着头。我伸手拿过父亲手中的扫把,扫了起来。父亲没有阻止我,而是接过我的手提包,默默无语地跟在我身后。
丝丝细雨停下了,只有那“刷刷”的扫地声还在响着……